韩秀峰之前说不大可能有同乡来京冒籍应试,但不等于没同乡来考。
因为按例各省的监生、贡生甚至连捐纳的例监、例贡既可在本省应试,也可以来京应试。而顺天府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顺天乡试的中额也比各省乡试多。
平均下来别的省份一百四十五个生员才能取一个,而顺天乡试算下来二十来个考生就能中一个举人。
尽管外省监贡生得跟直隶考生区别开,按例由国子监录科,中额没那么多,但中举也比在本省应试容易一些,所以一些省份的监生、贡生纷纷来京应试。
值得一提的是,顺天考生跟保定、正定等府的考生一样有所区别,他们归顺天学政录科;此外,满洲考生和钦天监的天文生一样可参加大比,甚至连在修撰实录馆、国史馆效力的士子都可应试。
可以说顺天乡试不只是顺天府的乡试,也不只是直隶乡试,而是仅次于礼部会试的大比,前来大比的考生竟有八千多名!
贡院几乎每隔两三年就修一次,所需银钱由户部和直隶藩库支出。
可这些年不太平,朝廷为剿贼平乱不晓得耗费了多少钱粮。现在洋人又起衅,僧格林沁麾下的近万兵勇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朝廷去哪儿弄银子来修缮贡院?
许多号舍不能住人,不得不搭建席棚,设桌分号。
由于没钱闹出的笑话还不止于此,比如同考官和书吏、差役们进了贡院之后没饭吃,互相怄气;又比如考卷用纸来迟,差点来不及开考……搞得主考官和两位副主考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不过这些事韩秀峰并不知道,因为八月初九开考的那一天,他就带着九名河营把总、外委又去了天津。并且这一去竟呆了近一个月,直到今天也没回来。
他究竟在天津忙啥子,吉云飞不知道,只知道南苑是个散心的好地方。今儿个一早,又优哉游哉地乘坐骡车来了。
韩秀峰不在“家”,早觉得抛头露面也没什么的任钰儿出面接待。
先让余铁锁找几个海户帮着收拾出一个院子,然后同连儿一起张罗酒席,再让余铁锁去请荣禄和王千里过来作陪。
安排的面面俱到,吉云飞真有股宾至如归之感,这一喝又喝高了,睡到太阳快落山了才醒来。
守在外头伺候的连儿急忙去打水给他洗脸,任钰儿闻讯而至,赶紧过来给他沏茶。
见他酒醒之后诗兴大发,任钰儿岂能错过这个机会,竟跑回去拿来一叠前些天做的文章和几首诗,请他这位翰林官评点。
吉云飞接过文章一看,不禁笑问道:“钰儿,你这是考我,还是考你自个儿?”
任钰儿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敢考您,自然是考我自个儿。”
“既然是考你自个儿,应该等你四哥回来之后,拿去请这次北闱的考官们帮着瞧瞧。”
“吉老爷,您不但是翰林老爷,也做过同考官,我就想知道你觉得怎样,就想知道能不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吉云飞看着任钰儿的考卷,感叹道:“果然是个才女,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任钰儿激动地问:“吉老爷,照您说这文章还行?”
“不是还行,而是很好。”
“您可别哄我。”
连儿对任钰儿太了解了,知道她就想跟那些读书人比比,忍不住问:“吉老爷,照您这么说,我家小姐要是男儿身,要是也去大比,一定能中举人?”
想到当年做同考官的经历,吉云飞放下文章意味深长地说:“能不能中举人,文章做得要好,诗写得要好,字写得要漂亮,但更要看运气。”
任钰儿心想科举不就比文章吗,禁不住问:“运气?吉老爷,小女不大明白。”
吉云飞犹豫了一下,随即笑问道:“钰儿,你知不知道这次北闱有多少学子应试?”
“知道,好像有八千多。”
“那你知不知道这次北闱,皇上拣选了多少房考官?”
“十来位吧?”
“这就是了,”吉云飞喝了一小口茶,不缓不慢地说:“八月初九开考,前后三场,十六考完,九月初就要放榜。考生们的试卷要誊抄糊名,而在贡院当差的书吏拢共就那么多,最快也要三四天才能誊抄完。
换言之,十来个房考要在短短十日内阅完八千多份试卷。算下来一个房考一天要看八十多份,还要进行比较,你觉得看的过来,比的过来吗?”
任钰儿之前真没想过这些,下意识问:“吉老爷,您是说考官们不会全看?”
“虽说朝廷每次选派同考官时,都是挑年富力强、精壮干练之人。可再年富力强、再干练也看不过来,何况还有不少考官生性懒惰。”
“真不看?”
“也不是不看,有些房考是一目十行,只看看文章工不工整,然后挑几份之前认真看过的,觉得不错的呈递给副主考定夺。有些房考……有些房考甚至将补批、补点等事交给家人办理,你说要是运气不好,光文章做得好又有何用?”
“他们将补批、补点之事交给家人办理,他们的家人识字吗?”任钰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能带进贡院的家人自然要识几个字,其实就算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没关系。许多房考会在考生们考的时候,预先自行拟好一些诸如“欠警策’、‘未见出色’之类的空泛批语,阅卷时一目十行、走马观花,挑选一些字迹工整、赏心悦目的卷子推荐给副主考。至于其它的卷子,他们才不会细看内容呢,直接把事先拟好的批语贴在试卷上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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