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只是个卸任的正五品闽海关委员,论身份地位只跟长芦运副韩宸相当,还没那个资历让从三品的长芦盐运使崇厚出迎。
可崇厚收到消息之后不但亲自出城相迎,还把前几天来天津帮着办理贡品的韩宸叫上了。
想到闽商们捐的炮,僧格林沁派驻在大沽口的粮台官员一样会验收,不晓得这交接要办的什么时候,而富贵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韩宸不禁拱手道:“大人,要不您先回衙署吧,这点事交给下官就行了。”
崇厚走进亭子,遥望着大沽口方向,沉吟道:“他前天早上派来禀报的那个家人说,守台游击早收到了他要运炮来的消息。他们的船一靠岸,守台游击就召集兵勇把炮和弹丸往岸上卸,估摸着验收用不了多久,最迟今儿中午便能到天津,咱们来都来了,不妨再等会儿。”
“大人,下官是觉得您亲自相迎不妥,再说外头这么热……”
“海口防堵急需炮,十几尊大小洋炮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着的,富贵漂洋过海千里送炮,正所谓雪中送炭,他为朝廷立下这么大功劳,为我厚谊堂长这么大脸,本官出城相迎又有何不妥?”
崇厚反问了一句,又指着随从刚沏好的茶招呼道:“裕之兄,来,先喝口茶,解解渴。”
“谢大人。”
“这茶好像也是他年前托票号从福建捎来的。”
韩宸坐到石凳上,端起茶杯品了品,不禁笑道:“实不相瞒,他也托票号给下官捎了几斤。”
崇厚想想又喃喃地说:“他在福建的差事办的不错,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以解运洋炮为由回京,难不成真水土不服患上了病。”
想到崇厚并非外人,韩宸放下茶杯苦笑道:“大人,他告病回京的缘由,下官正好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据下官所知,他之所以下定决心告病有好几个考虑,一是福建不太平,去年贼将石镇吉、杨辅清率几万长毛分别由江西的铁牛关和云际关入闽,先后攻占光泽、邵武、克泰宁、建宁、连城等地,一直进犯到武平。
据说长毛翼王石达开的花旗军也从铁牛关入闽,打光泽,攻邵武,再从邵武分兵两路:一路攻麻沙,破建阳,入将乐;一路从邵武下泰宁,攻建宁,犯宁化,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又相继退兵了。”
崇厚反应过来,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韩宸又说道:“就在两三个月前,贼将杨辅清又率部由岑阳关犯福建,经崇安岚谷攻浦城,占松溪,下政和……
不但福州人心惶惶,连皇上都被惊动了,不然也不会命在籍侍郎曾国藩统领湘勇,赴闽浙协剿长毛。”
崇厚本以为富贵既是个大功臣也是个大忠臣,听韩宸这么一说,心想原来富贵之所以辞官其实是贪生怕死。
再想到富贵在闽海关只是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并且跟学官一样无守土之责,又觉得大难临头赶紧逃命乃人之常情,不禁追问道:“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考虑?”
“他大儿子吉禄,大人一定认得。这些年吉禄跟着文大人和韩大人当差,从笔帖式一直做到了现如今的南苑主事,可随他去福建的二儿子吉祥直至今日也没个差事,所以想赶紧回京帮二儿子谋个前程。”
“他自个儿丢不丢官无所谓?”
“大人,别人不晓得,您最清楚不过。闽海关可不是咱们运司衙门,监督是由地方上的道员兼的,而他又是内务府的人,不管在福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也别指望能做上闽海关监督。”
韩宸喝了一小口茶,想想又笑道:“何况他这次并非两手空空回来的,而是给僧王送来了十几尊急需的大小洋炮、几十桶火药和几千颗炮丸,并且没花朝廷一两银子,这事连皇上都知道,您觉得皇上能亏待他?”
“想想真是,有博川和志行帮着在皇上跟前美言,他想在京里谋个差事还真不是难事儿!”
“所以说,他回京的时机是恰到好处。”
“可这么一来,福州那边不就没人了吗?”崇厚紧锁着眉头问。
“提起这个,有件事大人您或许还不知道。”
“什么事儿?”
韩宸回头看看身后,确认守在亭子外的全是崇厚的亲信,这才放下茶杯道:“下官前些天请幕友去了一趟南苑,给河营送去一批盐。”
“这事我知道,这事还是我让你筹办的。”
“下官的幕友没见着韩大人,但见着了王千里,听王千里说咱们厚谊堂之前派驻广东的云启俊等人和后来随黄宗汉去广东的王乃增,不是得黄宗汉保举即将回京需次,就是被调往广西另有任用,反正全升官了!”
“裕之兄,照你这么说,咱们在广东没人了?”崇厚大吃一惊。
“没人了。”韩宸无奈地确认道。
想到黄宗汉赴任前曾奉旨去过厚谊堂,曾调阅过文祥、韩秀峰这些年与各分号的往来公文,崇厚猛然反应过来:“好一个黄宗汉,他这是把咱们派驻在广东的官员当坐探了!”
“咱们之前一次又一次拆穿叶名琛的鬼话,他虽不是叶名琛,但一样不会喜欢总是被人盯着。”
韩宸顿了顿,又无奈地说:“如果广东分号不归他节制,借他几个胆也不敢这么干。可现在厚谊堂裁撤了,王乃增、云启俊等人全成了他辖下的地方官员,他这么做谁也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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