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做会馆首事时韩秀峰连内城都极少来,更别说来西苑了。本以为西苑只是皇家的一个园子,没想到西苑竟这么大(中南海),跟着小太监左拐右拐,腿都快走断了,才来到传说中的紫光阁。
一别近一年的皇上正端坐在宫殿前看八旗兵演练步射等武艺,肃顺和兵部尚书柏葰、工部尚书彭蕴章及另外两位之前从未见过的王公大臣分列在御案两侧,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远远地围成一圈,连太监们都不能靠近。
在一个侍卫的带领下,韩秀峰上前磕拜。
咸丰晓得韩秀峰是火急火燎赶到京城的,而且十有八九一宿没睡,并没有因韩秀峰衣衫不整而怪罪他君前失仪,一边接着看八旗兵演武,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这儿不是皇宫大内,起来说话吧。”
见肃顺等人全站着,韩秀峰连忙道:“谢皇上。”
咸丰端起茶杯,又轻描淡写地说:“郑亲王,你们不是有话要问吗,赶紧问吧。”
“嗻!”离御案最近的王爷躬身领命,随即看着刚在肃顺示意下退到一边的韩秀峰问:“韩秀峰,听说你跟西夷打过交道,通晓夷情?”
韩秀峰意识到他就是肃顺同父异母的哥哥郑亲王端华,急忙躬身道:“禀王爷,要说通晓夷情,下官愧不敢当。不过下官在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时,倒是跟西夷打过几个月交道。”
对弟弟举荐的人端华其实并不是很放心,上下打量看着有些狼狈的韩四,面无表情地问:“皇上命你看的摺片都看了吗?”
“禀王爷,下官全看了。”
“那你说说西夷想通商又不是没通商口岸,为何非要修约?”
“禀王爷,据下官所知英佛咪三夷唯利是图,十有八九是觉得通商口岸太少,觉得赚我大清的银子赚得还不够。”
“人心不足蛇吞象?”
“应该是。”
“可据我所知他们没少赚我大清的银子。”
韩秀峰偷看了肃顺、柏葰和彭蕴章等人一眼,意识到皇上为何以这种方式召见了,因为很多话皇上不方便开口,只能让郑亲王帮着问。同时,柏葰和彭蕴章等军机大臣不能对西夷一无所知,而军机处又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把他喊这儿来让军机大臣们问话最合适。
想到皇上也正在听,韩秀峰捋捋思路,心痛不已地说:“正如王爷所说,英佛咪三夷没少赚我大清的银子。年前下官奉命去上海办粮,曾不止一次乔装成百姓去黄浦江边的英夷码头查探,眼睁睁看着夷商让脚夫们把一船船烟土搬上岸,眼睁睁看着夷商把从我大清赚的一箱箱银子或从我大清采买的一包包生丝茶叶等货物运上船。
那会儿下官一样纳闷,觉得银子都被他们给赚了,他们为何得了便宜还不卖乖。后来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奉命与英佛咪三国领事交涉,接触过几个做正经生意的夷商,才打探到英佛咪三国重商不重农,其百姓不思耕作,或开设数百乃至上千人的作坊织布,或造船出洋贸易。”
这些事郑亲王还是头一次听说,一时间竟愣住了,柏葰和彭蕴章等人则若有所思。
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相比做正经买卖的夷商,做烟土买卖的夷商终究是少数。并且据下官所知,西夷晓得烟土是害人的东西,其国内是不许买卖的。做烟土买卖的夷商赚得盆满钵满,而做正经买卖的夷商没赚着多少,他们自然不会乐意,所以想修约,想多开些通商口岸,想把布匹等商货卖给我大清百姓。”
柏葰反应过来,微皱着眉头道:“韩秀峰,你倒是挺体谅那些个夷商!”
“中堂大人误会了,下官深受皇恩,又怎会帮西夷说话?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只是将所知道的夷情禀报给诸位大人。”
“古人云忠言逆耳,听听实话又有何妨。”一位老大人接过话茬,紧盯着韩秀峰问:“这么说咆呤、赐德龄等夷酋名为修约,实为通商而来?”
“韩秀峰,这位便是文庆文中堂。”肃顺冷不丁提醒道。
韩秀峰连忙躬身道:“禀中堂大人,下官调任直隶近一年,不晓得上海那边的情形。不过以下官对西夷的了解,咆呤、赐德龄等夷酋此次应是为通商而来。但西夷狡诈无比、反复无常,并且据下官所知今年上半年,其在上海的民勇曾与官军交过火,吉尔杭阿大人为平乱只能顾全大局,很难说有没有助长其气焰,很难说他们此次会不会铤而走险,轻起战端。”
柏葰意识到皇上召韩秀峰来是想听实话的,禁不住问:“韩秀峰,你跟西夷打过交道,也领过兵打过仗,你说说要是咆呤、赐德龄等夷酋起衅,这仗咱们能不能打赢,能不能将其击退?”
“禀中堂大人,摺片上说咆呤这次带来了五条炮船。西夷船坚炮利,要是打海战,下官说句丧气话,十有八九打不赢。但不管它船有多坚、炮有多利也上不了岸,下官估摸着能上岸的夷兵不会超过三百,只要山海关都统衙门和天津镇的将士用命,想击退其不难。”韩秀峰来前就打定主意,不管什么话都不能说死,所以顿了顿接着道:“但古人云兵者国之大事也,下官以为粤匪未平之前,能不与西夷开战还是不开战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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