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江上航行的和系泊在两岸的船越多。韩秀峰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了,暗想别说巴县,就是失陷前的扬州也没这么多船。
听说快到上海了,连晕船晕得脸色煞白的任钰儿都在余三姑搀扶下出来看热闹。在船老大看来他们就是一帮土包子,觉得好笑,竟走过来指着岸上,用一口带着浓浓通州口音的官话道:“那就是虹口港,现在是花旗人的通商码头。看见没,那些房子都是花旗人盖的!”
“那就是美利坚的租界?”韩秀峰下意识问。
“韩少爷,你真头一次来上海?”
“真头一次。”
“那你怎么晓得花旗人就是美利坚人的?”
“书上说的。”
“我说呢,原来书上有,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船老大对读书人还是很尊重的,连忙拱手作了一揖,又指着前头道:“往前是英吉利的通商码头,再往前是法兰西的,洋人的这些码头我们不能靠,我们想靠岸还得往前。”
“上海县城在南边?”
“在南边,等会儿您就能见着了。”
“上海关呢?”韩秀峰追问道。
船老大没想到这个从扬州逃难来的秀才居然晓得上海关,不禁笑道:“也在前头,就在江边上,不过我们不用靠关口,因为这一带的码头全是关口。您不用去找他们,等船一靠岸那些税官自然会来找您。”
正说着,一栋栋怪模怪样的洋人建筑出现在眼前。像全是用巨石砌的,不但比中国的宫殿庙宇高大,而且看上去很结实。
上海跟泰州一样又没山,韩秀峰正纳闷洋人是从哪儿运来这么多石料的,又一艘洋人的大帆船迎面驶来。江面没之前那么宽,两条船离得很近,不用窥筒都能清楚地看到船上的洋人。
大头惊呼道:“洋婆娘!四哥,快看,船上有洋婆娘!”
“我又没瞎,喊什么喊!”
“四哥,我是说这些洋婆娘不要脸,不好好穿衣裳!”
顺着他手指的放向,果然看到几个洋婆娘戴着花帽却衣衫不整,甚是扎眼。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急忙回头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晓得不。”
“四哥,我……我就看了一眼。”
“一眼也不行,马上靠岸了,快去收拾东西。”
“哦。”大头不敢不听,只是又忍不住看了几眼。
见潘二、苏觉明和梁六他们全盯着洋婆娘看,余三姑禁不住骂道:“下流,没见过女人啊!”
“三姑,你说什么呢。”任钰儿羞得脸颊发烫,急忙拉着余三姑道:“我们回舱里去吧,等靠岸了再出来。”
她话音刚落,船工们顿时哄笑起来。
韩秀峰回头瞪了一眼,没人再敢笑。
今天顺风,沙船行驶的很快,不一会儿就驶到了能遥望到城墙的码头。正如船老大所说,好不容易找到个缝隙把船靠到岸边,一个税吏就带着两个税卒爬上了船。
怎么打发他们无需韩秀峰操心,苏觉明和潘二打开几个箱子和几口麻袋,让税吏看了看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在船头讨价还价的一番,给了六贯钱便拿到了税票。
税吏和税卒刚下船,守在岸上的脚头就上来了,见只有八箱子书和一些行李,并没有什么货显得有些失望,问清楚要把箱子和行李送往何处,算好脚钱,见有两个女眷,便提议再雇一辆独轮车。
想到任钰儿裹着脚走不开,苏觉明一口答应了。
之前约定过,潘二和陆大明等人不进城,先在码头附近找个客栈住下,顺便打听打听回江北的船好不好雇,打听打听上海的米是什么价。因为回去时少说也要买两船米,不然买的洋枪和火药不好藏。
众人就这么在码头作揖道别,不但岸上的脚夫没起疑心,连船老大都以为他们真是两拨人。
一切比想象中更顺利,韩秀峰就这么和小伍子在前头走,余三姑和任钰儿一左一右斜坐在脚夫推的独轮车上跟着后头,然后是挑着木箱和行李的六个脚夫,苏觉明和大头殿后,生怕脚夫把箱子和行李挑跑了。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突然嘭一声,一口箱子滑落了,也不晓得是绳子系得不紧,还是脚夫故意的,箱子被摔的四分五裂,箱子里的书散落一地。
“你怎么干活的,这箱子摔坏了谁赔!”
“对不住对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绳子没系好……”
“箱子摔坏是小事,我家少爷因为书丢了考不上功名你狗日的罪过就大了,还不赶紧拣起来!”苏觉明一边骂着一边忙不迭拣,大头晓得这些书金贵,也蹲下身拣了起来。
脚夫忙不迭作揖赔罪,引来许多脚夫和行人看热闹。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脚夫这是故意的,不动声色说:“觉明,算了,拣起来就好,没丢就行。”
“少爷……”
“算了,出门在外,用不着因为这点事跟人家计较。”
“还是这位少爷明事理,小的给您赔罪了。”
“不用了,你们在码头讨生活也不容易。”
围观的脚夫心想刚下船的这位就是个穷书生,不但穿得寒酸,连箱子里的书都是旧的,好多书都发霉了,觉得没什么油水,就这么渐渐散去。
韩秀峰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一般,一边等众人拣书,一边好奇地四处观望。上海真是个大码头,商铺、茶馆、酒楼、客栈和货栈一间挨着一间,招牌和幌子令人眼花缭乱,放眼望去全是商铺全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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