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澳兹没有被对方所震惊,他只是平静地来到对方的身后,背靠着对方坐下,伸出右手越过左肩,正好搭在对方肩膀上。
老婆婆看出来了他的用意,便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静静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你的手还是那么温暖有力,皮肤依旧年轻啊。我还记得,我曾经握住这只手,向你下跪求婚——呵呵,年轻时候的我,真是有活力啊。”
李澳兹什么也没有说,他能够感受到,布满皱纹的手掌一直在颤抖。
老婆婆已经太久没有跟熟悉的人说过话了,她需要一点时间适应、组织语言。
“几百年前,亚米廖科联邦时期,政通人和,天下太平,我也是个年轻有为,健康活泼的姑娘。一直期待着国家为我分配一个勇敢、坚强、勤劳的对象,比如农民、工人、军队或者航天员什么的——就在这时,我被国家委派了一项任务。”
老婆婆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说道:
“‘亚莉克希亚,在同代人里,你的身体素质最好,心理素质优良,更是有着美好的品质,我们希望你去为祖国看看未来的世界。如果他们之中有你喜欢的人,便与他们结合,作为链接未来和过去使者,书写新的和平。’”
“‘可如果他们遭遇了困难挫折呢?’我这么问道。”
“‘那么,你就要成为他们的新娘。’书记这么对我说:‘你要引导他们,为他们服务,若是有了新的枷锁和敌人,只管用你的锤子把他们砸的稀巴烂,为所有的不公和受压迫者奋斗下去。’”
老婆婆掩住面容,昏聩双眼已经晶莹:
“很抱歉……黄杜鹃契约,并不是书写爱意的证明。只是当时书记为了引导未来的人打开时空胶囊,而故意这么写下的说辞。”
“对不起,我骗了你,李澳兹先生。”
“我不是你一个人的新娘,我是……为了这个时代的人民而来的,由亚米廖科送给未来人民的礼物。”
老婆婆愧疚地低下头:
“真的……很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么久。”
“其实,我根本没有生育能力。组织培养我,是为了能够让我把过去的历史、人文、道德、法律、科学技术和艺术作品记录下来,完整地带到现在。”
“我的生命早已经在漫长的沉睡中走到了极限,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是个老婆子了,就算是用义体改造,用基因强化,也无法抹除精神上的损耗。”
老婆婆满怀歉意地说道:
“真的,很对不起,李澳兹先生。”
“我知道。”李澳兹说。
“是啊,你应该知道的。”
老婆婆愣了一下,旋即诧异道:
“你……你说什么?”
“黄杜鹃契约的事实,我一早就知道了。”
李澳兹平静地说着:
“亚莉克希亚同志,我知道你不是属于我个人的新娘,你是属于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礼物,那些宝贵的精神财产,信念传承,理想和衣钵,是你带给这个时代的嫁妆。”
“……这样吗?”
亚莉克希亚呢喃:
“这样就好,我心里最愧疚,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等价交换,亚莉克希亚,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李澳兹说道:
“其实我根本没有打开黄杜鹃契约。”
风儿将油菜花拦腰压垮,头巾被卷上天空,向远方飞去。
亚莉克希亚满头银丝早已掉得七零八碎,露出一大块光秃秃的脑袋,衰老的面容上满是沉淀的色素斑块,皱纹像是氧化的苹果,她的牙齿也不太稳固了,整个人再也没有年轻时的美丽和活泼。
她没有回头看向李澳兹,李澳兹也没有回头看她。
两个人就这样背贴着背,席地而坐,在油菜花盛开的田野里,保持着心中对彼此的印象。
在亚莉克希亚心里,是绝对不愿意被李澳兹看到这般又老、又丑的耄耋老婆子的姿态。
而李澳兹也清楚,亚莉克希亚不愿意再被他的年轻美貌所影响,动摇了她服务人民的决心。
“年轻时候,我曾有过心动。”
亚莉克希亚拟拉着李澳兹光洁的手掌,轻声说道:
“不管,你是不是黄杜鹃契约的见证者,至少你做到了这一些。”
“可你的‘新郎’本不该是我。”
李澳兹说道:
“我骗了你,亚莉克希亚。”
亚莉克希亚笑了:
“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还计较这个吗?哎呀,澳兹,还是说在你眼里,亚莉克希亚女士就是一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姑娘?”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爱莉希,能够跟你结交相识,一路并肩战斗,是我的荣幸。”
李澳兹说:
“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我感觉出来了,四十年不见,你身上的气息已经不像是凡人……温暖、炽烈,足以将靠近你的一切蒸发烧毁。就像太阳一样。”
亚莉克希亚说道:
“我想,我已经很清楚,我为什么曾对你心动了,李澳兹先生。”
“是吗?说来听听。”
“我们都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存在,和太阳一样。我们生来就有义务去为别人、为国家、社会、世界和其他什么群体,去做一些伟大的事情的。”
亚莉克希亚说:
“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乐趣。我们一直在为‘超越个体’的存在而努力着。我是为了人民和被压迫者,为了建设一个没有剥削和苦难的美好世界而奋斗,就算那不过是一张蓝图……只要一直靠近,接近下去,人们就会过得更好,总会有一天能够实现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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